1865年，美国内战的硝烟刚刚散去，满目疮痍的国土上躁动着新的野心。纽约百老汇街的一间办公室里，年过七旬的科尼利尔斯·范德比尔特，正在地图上绘制着粗重的黑线，如同血脉般延伸着他梦想中的运输帝国。

五十年后，2023年初的一夜，山姆·奥特曼站在OpenAI的会议室前，向投资者展现了一份更加宏伟的蓝图：筹集七万亿美元，以建设一座AI芯片帝国，这个数字甚至超出了多数国家的GDP。

两幅跨越时空的画面，勾勒出技术革命中资本周期的惊人相似，展现了人类社会的不变规律和历史的重复性。

铁路与AI，这两场相隔150年的基建狂潮，正上演着几乎相同的剧本：技术突破点燃想象，资本涌入激发繁荣，过度建设导致过剩，最终在泡沫破灭中完成洗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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铁路大跃进：钢铁动脉的崛起与阵痛

美国内战结束后的铁路建设堪称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基建狂潮。

当时，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成果被加速应用，蒸汽机的轰鸣声在空气中回荡，铁轨如蛛网般蔓延，投资者蜂拥而至，梦想着重塑北美大陆的经济地理图景。

从1865年到1873年，美国土地上铺就的新铁轨平均每天达到20英里。

这股建设热潮的微观细节，展现了资本狂热的真实面貌。在堪萨斯州的一个小镇，记者记录了这样的一幕景象：“每天十列火车载着铁轨、道钉和工人的身影抵达，像行军蚁一样啃食着草原。爱尔兰劳工在烈日下挥舞铁锤，中国苦力在悬崖边悬空作业，他们的帐篷延绵数英里，夜晚的篝火如星河般坠落。”

这种建设速度的背后，是联邦政府的巨额补贴。《太平洋铁路法案》不仅提供了每英里1.6万至4.8万美元的政府贷款，还赠予铁路公司沿线每英里6400英亩的土地，极大地减少了铁路建设的成本和风险。

联合太平洋铁路最终获得了1200万英亩土地，中央太平洋铁路获得了900万英亩——这笔交易的规模堪比马萨诸塞、康涅狄格和罗德岛三州的总面积。

根据估算，铁路投资占GDP的比例曾经达到高峰，高达7%到10%，这相当于今日的数万亿美元规模。

在这个野蛮生长的时代，一批铁路大亨凭借胆识、手腕和运气的激情和决心登上了历史舞台。

范德比尔特，这位从斯塔滕岛摆渡夫起家的“船长”，在70岁高龄时决定投身铁路业。他采取了经典的“围剿”战术，展现出他的果敢和机智。当对手伊利铁路拒绝收购时，他立即在平行线上修建新铁路，将运费砍至一半，直到对方屈服。

到1873年，范德比尔特控制了从纽约到芝加哥的连续铁路线，总长逾越1100英里。

更为传奇的是杰伊·古尔德，这位身材瘦弱、时常咳嗽的投机天才，在1869年试图垄断黄金市场引发“黑色星期五”恐慌的事件后，将目光转向铁路。

他通过发行“掺水股”——即没有实际资产支撑的股票——实施控制，牢牢掌握铁路公司。他曾经在短短的一天之内，瞬间控制12家铁路公司的股价，其操作手法之复杂，连他的经纪人也难以完全理解和捉摸。

在这个时期，英国资本也大量涌入美国，到1873年，英国投资者持有近30%的美国铁路债券。

然而，繁荣的表面之下，危机已经悄然酝酿。堪萨斯州三条平行的铁路线竞相争夺稀缺的货运资源；而在明尼苏达州，一条通往“鬼镇”的铁路每天仅有一班列车，车厢内空无一人，寂静的车厢中只有沉默的回响。

到1873年初，美国铁路的总运力闲置率已经超过30%，但新的铁轨仍在不断向前延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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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73年9月18日，杰伊·库克银行宣布破产，导致北太平洋铁路融资的资金链断裂，引发了美国历史上最严重的一场经济危机之一。这场危机的开始，是当银行无法售出更多铁路债券时，资金链终于断裂的结果。

恐慌如瘟疫般蔓延，席卷了纽约证券交易所，历史上首次关闭，持续了10天之久。随后的连锁反应中，89家铁路公司因而破产，1.8万家企业倒闭，失业率 стрем般飙升至14%，经济陷入了长达65个月的“大萧条”。

危机的本质是过度投资与需求不足之间的致命错配。

从1865年到1873年，美国铁路总投资达到了20亿美元，而同期美国国民总收入约为90亿美元，这意味着超过五分之一的国民储蓄被投入了铁路建设。

然而，货运收入的增长却无法与铁路的延伸速度相匹配。铁路运费从1870年的每吨英里2.5美分降低到1875年的1.5美分，降幅达40%。股东的回报率从预期的15%暴跌至不足5%，数百家铁路公司的债券变得一文不值。

颇具讽刺意味的是，泡沫的破碎恰好标志着时代的新生：铁路的崩塌虽使许多投资者蒙受损失，却为美国经济带来了深远的变革。铁路将小麦从堪萨斯运到纽约的费用从每蒲式耳50美分降至10美分，这使得美国小麦能够廉价出口欧洲，改变了全球粮食贸易格局。

在芝加哥，菲利普·阿穆尔通过铁路网络建立了一个现代化的肉类加工帝国。他发明的冷藏车厢能够将牛肉从芝加哥运往纽约，保持其原汁原味而不会变质。到1880年，阿穆尔的工厂每天处理15,000头牲畜，成为全球最大的肉类供应商。

02

AI基建狂潮：在150年后的新剧本中，人类与机器的融合将带来前所未有的技术革命，AI将不仅仅是人类的工具，更将是人类的伙伴。新剧本将描绘出一个AI基建的世界，人们将与AI合作为一体，共同创造出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。

如果说19世纪的基建核心是铁轨和蒸汽机车，那么21世纪的今天，对应的无疑是数据中心和AI芯片。

在英伟达总部，工程师们携手创造了现代版的「蒸汽机车」——H100 GPU。这款芯片拥有800亿个晶体管，训练大型语言模型的效率比前代产品惊人地提高了9倍。其价格也同样惊人——每片售价高达3万美元，但仍然供不应求。

为这批“数字机车”建设“铁轨”的，是超大规模数据中心。

在美国亚利桑那州的沙漠中，Meta正在建设一座占地270万平方英尺的庞大数据中心园区，预计其用电量将超过附近50万居民的家庭用电总和，规模之庞大和影响力之深远。与之相比，微软则在威斯康星州投资33亿美元建设数据中心，并获得了当地政府提供的数十年税收减免——这与铁路公司在当年获得的土地赠与如出一辙。

短短3年间，美国AI投资的规模已跃升到前所未有的历史性水平——据行业分析，未来5年全球AI数据中心的资本开支计划，预估规模已达到惊人的4万亿美元。

更为深层的是，AI芯片的短暂使用寿命加剧了资本的消耗。与铁路铁轨的30年使用寿命相比，AI GPU的有效使用寿命仅为3-5年。这意味着，AI基础设施需要不断地再投资，形成了一个“资本黑洞”，而不是可以长期使用和收益的传统投资。

历史数据表明，高资本支出增长的公司其长期表现通常不及资本保守的同行。自1963年以来，资产增长最快的公司组合的年均回报率低于资产增长最慢的组合8.4个百分点。这一规律早已在铁路时代中体现：1870年代，铁路公司的平均投资资本回报率降至5%以下，远远低于投资者预期。

规律如此，但没有人能置身事外——当代AI领军企业陷入了典型的“囚徒困境”，彼此之间的竞争和合作互相渗透，形成了一种复杂的关系网络。

微软CEO萨提亚·纳德拉私下向董事会表示：“我们可能过度投资了2000亿美元，但不投资的风险更大。”谷歌高管同样承认，他们不得不匹配竞争对手的投资规模，即使知道可能导致行业性产能过剩。马克·扎克伯格在2023年第四季度财报会上的言论颇具代表性：“如果我们最终误用了几千亿美元，我认为这将是非常不幸的，但错过AI时代的风险更高。”

这种心态与19世纪铁路大亨如出一辙。范德比尔特曾在建造纽约中央车站时说：“如果他们都在建，我就必须建得更大。”因此，结果便是，到1900年，纽约市拥有三个宏大的火车站，分别属不同公司，这种重复建设极大地增加了成本。

历史经验表明，基础设施建设的最大受益者往往不是建造者，而是使用者。在铁路时代，尽管许多铁路公司破产，但铁路基础设施的出现催生了现代物流体系的发展。铁路的出现使美国制造业效率提升了约25%，并为西尔斯百货等邮购企业创造了全国性的市场。

在AI时代，类似的模式正在上演，展现出人类社会的某些基本特征和固有结构。

西门子已通过AI优化其全球供应链，成功降低了库存成本18%；默克集团则利用AI加速药物发现，缩短了某些研发阶段的时间，从数年缩短至数月。这些企业无需投入数千亿美元建设AI基础设施，却能享受AI带来的效率提升。

03

历史的启示：识别周期阶段的信号，正如股市的涨跌周期、经济的起伏周期、人生的成长周期等，都是自然的规律现象。然而，人们通常容易忽视这些规律，直到它们变为事实，才开始反思和学习。

从150年前的铁路狂潮中，我们可以总结出几个识别周期阶段的关键信号：铁路建设的兴起、投资的激增、技术的革新、市场的扩展、政策的调整和行业的调整。

狂热期的典型特征是：资本支出对国民生产总值（GDP）的贡献率异常高，铁路时代的占比甚至高达7%到10%；此时期大量新进入者涌现，1870年代就有数百家新铁路公司成立；此外，杠杆率也快速上升，铁路公司的债务与股本比率甚至超过3:1。

转折点信号：铁路产能利用率下降，铁路运力闲置率超过30%；价格竞争加剧，运费持续下降；融资环境收紧，债券发行困难。

当前AI投资已显示出狂热期的特征，但尚未到达明确的转折点。密切观察数据中心的利用率和AI服务价格的变化，将是判断当前周期的位置的关键指标。

在基础设施的狂潮中，价值转移遵循着可预测的路径：

第一阶段：价值向设备供应商集中（铁路时代的钢铁厂，AI时代的芯片制造商）；

第二阶段：价值向最有效率的运营商集中，类似铁路时代的大型铁路公司，AI时代的云服务商。

第三阶段：价值向应用者扩散，铁路时代的物流企业和制造商将价值传递给最终用户，而在AI时代，这种价值扩散的过程将涉及到各行各业的用户。

当前，人工智能投资仍然处于从第一阶段向第二阶段的过渡阶段。

04

结语：我们再次站在相似的十字路口。

资本周期理论，由经济学家爱德华·钱塞勒在其经典著作《资本回报》中系统阐述，揭示了繁荣的宿命：新技术的引爆式出现引发投资热潮，导致供给如洪水般涌入，并追逐需求的过度热情，却往往超前，最终导致过剩、价格崩盘和漫长的调整阶段。

150年前，铁路大跃进曾经是这一理论的经典范本。150年后的今天，我们再次站在相似的十字路口，重新评估历史的经验和未来的前景。

AI将如铁路般变革世界，连接智能，驱动效率的跃升。但数万亿美元的资本支出若无匹配的需求，或将酿成产能的过剩，正如1870年代闲置的铁轨。

从范德比尔特到奥特曼，从铁轨到芯片，技术的不断迭代带来了湾潮，但驱动这些基建狂潮的人类心理、资本逻辑和市场规律却展现出惊人的相似性。

直至经历了痛苦的泡沫破灭和行业重组后，铁路大潮最终塑造了现代美国经济。直到1900年，铁路旅行成本降至1870年的十分之一，货运效率大幅提升五倍，真正释放了其经济潜力。

同样，今日的AI基础设施狂潮，也将在经历必要的调整与整合后，真正释放智能时代的全部潜力。只是这一天的具体何时到来，我们仍尚未可知。